唐肃宗下
七
肃宗表请上皇,自求还东宫修人子之职,虽其饰词,亦子道之常耳,而李长源料玄宗之咈然,果徬徨不进,得群臣就养之表,而后欣然就道,抑何至于此哉?
言之必如其事也,事之必如其心也,君子之以立诚而动物,无有不然者也。然有时乎以交天下之人,犹出之以逊让,饰之以文词,抑以昭雍容谦挹之度,而远直情径行草野倨侮之恶,君臣朋友宾主之闲,盖亦择其可用而用之矣。独至于父子之际,固无所容此也。
幼而哺以乳,未尝让乳也;长而食以食,未尝让食也;壮而授以室,未尝让室也;天性自然之爱,不忍欺也。可欲者欲之,可得者得之,以诚请,以诚受,天子虽尊,天下虽大,亦将彻之巵酒豆肉而已矣,父犹父也,子犹子也,夺之非怨,予之非恩,父母而宾客之,岂复有人之心哉?
肃宗自立于灵武,其不道固矣,天下不可欺,而尤不可自欺其心,以上欺其父。伪为辞让以告天下,人亦孰与谅之?乃于拜表奉迎之日,悲欢交集之顷,为饰说以告父,此何心邪,贼未破,京未收,寸功不见于社稷,则居大位而不疑;已破贼收京,饮至论功,正南面之尊,乃曰退就东宫,归大位于已称上皇之老父乎?
肃宗之为此也,探玄宗失位怏悒之情而制之也。若曰吾非不欲避位,而天命已去,人心已解,父且不能含羞拂众以复贪大宝,折服其不平之气,而使箝口戢志以无敢复他也。呜呼!天理灭,人心绝矣。
玄宗固曰彼已自立而复为此辞者,不以父待我,而以相敌之情相制,心叵测矣。司马懿称病以谢曹爽,唐高祖输款以推李密,其后竟如之何也,尚能忘忧以安寝食哉?
不孝之大者,莫甚于匿情以相胁,故自立之罪可原,而请就东宫之恶不可官。非邺侯之善处,则南宫禁锢,不待他日,且使自毙于成都,恶尤烈于卫辄矣。群臣表至,玄宗乃曰:“今日为天子父乃贵。”所以明其不复愿为天子而自保其馀年也,悲哉!
,而岂其丧心失志之尔尔邪?
呜呼!岂独天子为然乎?士起孤寒之族,际荒乱之世,与炎寒之流俗相周旋,冻馁飘摇,激而特起,念平生之坎坷,怀恩怨以不忘。主父偃曰:“日暮途远,倒行而逆施之。”一饭千金,睚眦必报。苏秦、刘穆之、元载身陷大恶,为千古僇,皆疢疾之深,反激而愈增其狂戾也。
故曰:“不仁者,不可以久处约。”处约而能不以女子小人醉饱金钱为恩怨者,鲜矣。此乱世所以多败德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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